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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在香港為未來香港埋下的種子
美和德分成兩人，兩人也是鑰匙，但分別遇上不同的阻礙。林秉德能讀心，而心的資訊氾濫淤塞；石兼美有攝影式記憶，外界的影像亦氾濫淤塞。林秉德在伊甸園樓下賣咖啡，他的洋名叫維吉爾，但他未遇到自己要引領的但丁，仍身處靈薄獄。石兼美攀巖，類似《神曲》天堂篇引領上升的貝德麗采，她同樣沒有遇見但丁。「他通過讀心所得到的，並不是對世界的更深更廣的認識，而隻是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個體的自言自語而已。當中，並不存在溝通或者理解。」直到林秉德看到石兼美，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。兩個找不到被引領者的角色，和小說作者一起投入這場冒險。
「自然史三部曲」發展至此，樣貌接近科幻小說的一種特殊狀態：近未來小說。香港的近未來，以及與過去的聯繫，均和未曾釋解的怨念有關。最高政權希望香港人放下的「包袱」，反而成為驅使後者獲得自己未來的動力。這種未來是未知的，卻飽含魅力。一如受The Furies委託在高空展示標語的攀爬者石兼美，那蓄勢待發的姿勢，無人知曉她將要展示的標語內容，然而更無人願意面對這種姿勢的啟發而繼續保持沉默，這就是現在香港給近未來香港埋下的種子。
數萬字小說中，一百多個角色密集出現，仿如一本未來的錄鬼簿。這些鬼魂在說故事的「獨裁者」心底帷幄裡，應該都是更多故事的引子，他們大多數並不像我們在當下接觸的香港人，但誰說香港人不可能是這樣呢？他們就像塔羅牌裡的角色，雖然均來自過去的典故，卻是未來任何可能組合的隱喻，他們等待的，隻是發牌／占卜者把他們組合起來，但更可能的是，他們要自己成為組合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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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啟章近年創作中對社運、革命的執迷，也從未來的組合中得到連接點：對小說革命的執著，這是一個作傢唯一的革命手段。反抗的時代，此道不孤，在臺灣幾乎同時出版的，有高翊峰的《泡沫戰爭》。這是一部「逆未來」的幻想小說，某些細節透露故事發生在20年前臺灣的一個山地社區，但未成年人革命接管社區這一主題，無法不讓人與今天的太陽花占領立院、香港占領中環等行動聯繫起來。
高翊峰把非常當下的反抗寓言，推前到20年前發生，也許是為瞭讓自己回到少年狀態，方能把自己置入主導全書的未成年人的邏輯裡。例如殺人，「就是因為沒有子彈，才能打死已經長大的人。」孩童與已經長大的人的最大區別，在反抗者的邏輯中，是這個世界有沒有希望的關鍵，但是否一以貫之呢？
答案曖昧，唯在這種孩童邏輯中，全書魔幻現實的詩意俯拾皆是，胡安?魯佛《人鬼之間》的風流猶在。這是一種極輕盈的文字，帶有孩童囈語式的散漫魅力，之前我在黃國峻和甘耀明處看到過。但高翊峰叫我意外的是，小說隨後越來越沉重、滯重，因為他必須直面這樣一種困頓——所有的烏托邦小說實質上都是反烏托邦小說，孩子共和國與《蒼蠅王》（高寶）的少年獨裁帝國，可能隻有一線之隔。
高翊峰對此的處理比董啟章更直接，「必須」是常見的詞，比如說面對最大的敵人野狗，孩子兵團選擇瞭最殘忍的虐殺，「可能殺不完……隻是我們小孩必須解決這個問題。」在與年齡不相稱的重負下，必須決斷和野蠻，必須不採取「我們」反對的大人所採取的行事方式，即使被野狗吞噬未來，也比長大成人好，這樣一種決絕營造瞭小說後半部的肅殺之氣。
面對野狗，小孩寧肯選擇野狗的方法；但當他們要求巫女製造大人們吃瞭會聽話的麵包時，巫女道破：「你們這樣和大人們對我做的有什麼不一樣？」－－其實從這時開始，他們就輸瞭，泡沫失效，戰爭也跟著失效。在小說層面上，也是大人世界邏輯對孩童邏輯的侵入，可以讀到少年高翊峰漸漸放棄小說中的理直氣壯，讓位給中年高翊峰的老謀深算的過程，成長是一場必輸的戰爭。
面對「反抗」這個絕不簡單的議題，小說傢的方式理應比政論傢要複雜。高翊峰選擇瞭直面困頓，董啟章選擇瞭開放一切可能性，皆讓我想起蘇珊?桑塔格所說：「文學是一座細微差別和相反意見的屋子，而不是簡化的聲音的屋子。作傢的職責是使人們不輕易聽信於精神掠奪者。」戰場始終在身邊，挾帶未來向我們無限接近，而文學，是我們遭遇可能的自己的一根敏銳探針。
(中國時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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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鍵字：香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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